时流·间流
你行走在黑暗中,你不知道什么地方才是这个空间的尽头。
你小心翼翼,因为你知道这条路的两旁就是悬崖,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你额头上渗出汗珠,顺着脸颊滑下,滴落在无尽的黑暗中,“咚”,过了很久,你听到刚才汗珠滴落脚下深渊的声响,打了个寒颤。
你走着走着,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孤立无援的状态,一切不好的想法浮现在你的脑海中,你想着自己无法走出这个空间,你想着自己的尸身跌落深渊,你想着没有人会发现你的尸骸。
你沉浸于悲哀的幻想中,你开始迷失,竟不再在意脚下只有一条窄路,竟不再在意脚下的万丈深渊。
你脚下一滑,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
我趴在桌上,闭眼听着电视中的紧急报道。
“今天早晨,于本市新地标——晶塔前方出现了巨大的裂缝,裂缝中出现了疑是上古遗迹的甬道。因其两旁皆为深不见底的塌陷,有关部门提醒市民不要接近此地段。”
抬起头,看到画面中的深谷,那条甬道十分笔直,两旁齐刷刷的切下,泥土不知被搬运到什么地方,上古时代的人挖这样的道路有什么用呢?我关上了电视。
看到桌上摆放着的资料,才想起昨晚一直忙着机器的最终定稿而在桌上睡着了。肩上的毯子是什么时候盖上的呢?我百思不得其解。我开始整理资料和文件。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男性,二十五岁,单身,在时间研究院工作。说是在时间研究院工作,但实际工作的场所在家中,只需把每天工作的进度汇报到院内的汇总部门即可,不得不说是一份惬意的工作。
我负责研究的部分是如何在空间传送的过程中对时间进行选择。这是一项异常复杂的项目,我每天大概可以计算百分之零点零一二的量,两年多前开始计算,现在已经接近尾声了。
这项计算不是计算机可以完成的,其需要神经系统的乱数搭配来完成,而通常情况下计算者的神经负荷十分之大,普通人只能进行一分钟这种程度的运算便要昏睡两三天。
因为我的神经韧度异于常人,从概率上说每三十年才有百分之零点五的可能降生一个如我般神经韧度及强之人,所以从降生的那一刻起我便如国宝般被保护起来,等待发育完全之日来进行这项万众瞩目的项目——一项可以让时间旅行成为现实的计算。
我的用处也仅止于此。我常这么想。
“开始工作了。”意识的小人对我说,我点点头。拿起白纸钢笔墨水,走到阳台。
太阳依然模糊,不过是晴朗的早晨,路上零零散散的行人与汽车,像迷失晨露中的蝴蝶,扑向未知的一天。我聚精会神地计算着,第一次休息回到现实中太阳已至正午,路上喧闹的鸣笛将我再次带入计算的世界中。第二次休息太阳已然失踪,只有无数灯光映红的天空。
待到黑红的天空只余黑色之时,我结束了所有的工作——真正的结束,八百三十三天,每天同样的工作量,我从没有过间断,从未觉得厌烦与枯燥,若给普通人来计算,再坚定也过不了一星期吧。
我用与研究院联系的专用电话通知了汇总部,接话之人冰冰凉凉的说,“知道了,我们会派人去取的。”
将最后计算的结果装到金制的密封匣中,我打开电视看新闻。
你手抓着悬崖的突起,奋力向上爬。
你怪自己护胡思乱想,才落至着悲惨的境地,但求胜的信念瞬间充满了你脑袋,你浑身充满了力量,你越来越期待,你丝毫不认为来人可能与你陷入相同的困境,也没有考虑过来人也许会致你于死地。
至你于死地。
脚步声来到你面前,停下了,你感觉到他的气息,是他,而不是她。
你想要开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你想抬手去确认前方的男子,却一动也不能动。
男子似乎说了什么,因为你感觉到说话的气流,但你听不到,太过黑暗,你也看不到。
气流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你只感觉到了气流,但气味声音统统消失在黑暗中。
之后你觉得自己被推了一把,硬生生地掉下悬崖,看着眼前的一片虚空。
新闻中仍在报道早上的大裂缝,报道中说准备派人员下去考察成因,时间就在今晚。我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十月十日二十点十分,就算再过几个二十点十分,也不可能研究出个所以然吧。
我再次关了电视,坐在椅子上静静等着,等着联系人的到来。此时,时间的重要性已不复存在,重要的是空间的变化,联系人花多久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联系人敲门。
于是敲门声传来,我瞥了一眼时钟,二十点十五分。
我打开门——不需确认,这个房间只有特定人员才能进入——眼前的女子大约矮我一个头,将近一百七十厘米,黑色披肩长发,面容娇好,身着十分得体的粉色上衣加灰黑短裙,大约二十岁的样子。
“你好。”女子对我微笑。
“你好。”
“我是Sai。”
我点点头,转身去拿桌上的匣子,听到她说:“请做好出行的准备。”我停住脚步,头转向右边看着她,“计算这么长的时间也该放松下吧。”她解释道。
我换了一身衣服,拿上小刀和手电筒以及几片口香糖,检查好窗户的开闭,带上金匣子回到玄关。
女子仍然站在门口,我对她说好了,把匣子递给她,她随意的拿着匣子,似乎里面的东西与她毫不相关(事实上如此)。
“你可见过无面男?”下楼时她问我。
“无面男?”
“是。”她自顾自说起来,“我就见过,没有面庞,一个光秃秃的脸,你知道我看到那张面孔想做什么?”
我沉默。
“我想用笔在他脸上画一个XD。”她又想起什么似的拍拍头,“呀,和刚认识的人说这种话,真不好意思……”
“你想说就说好了。”我答道。
“看见你就有说心中奇怪想法的冲动。”她摇摇头,走出大门。
我怔怔的站在台阶上,看着她纤细的背影,虽然她一直微笑,但称作强颜欢笑也未尝不可,我突然有种很久以前就认识她的感觉。
她见我没有跟上,就转身查看,这是一阵狂风吹过,她的长发被吹得飘零散乱,遮住了她的脸,我在楼道内,她在楼道外;我躲避风雨,她接受风雨。我小跑着到她身边。
道路上喧嚣依旧,高楼大厦依然灯火辉煌,不夜城中的人们都经历着预想中的事。
金匣子就放在副驾前的储物箱内,Sai开着车,我坐在她的身旁。
“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满脸疑惑:“发生了什么?”
“没错。不然不会轻易叫我出来。”我想到这两年来我几乎都呆在家里。
“知道时间轴偏移?”
“会引发空间断层。”我当然知道,这是时间机器研发时最早碰到的难题。
“事实上现在已经发生了。”她看了看我,继续说:“晶塔前的大裂缝就由此引起。”
“不可校正?”
“可以。”
“那去校正就是了,为什么还叫上我……”难不成是叫我去……
“正解。”仿佛读透了我的心,她说道,“因为你的体质可以适应现阶段的技术要求,所以只有让你去完成了。”
周围的建筑物越来越稀疏,我明白我马上就要踏上时间旅行之路了。校正时间轴的偏移是十分危险的事情,稍有不慎便会引起更大的时间错乱。我何苦计算什么时间选择呢,到头来可能会害死自己。
思考着,研究院——晶塔——已经出现在眼前。荒凉郊外的新地标,外形奇特,高耸入云,外部全部使用水晶制成,目的是利用水晶的立场实现时间空间的跳跃。
Sai停好了车,我和她步入直达电梯——一个小型空间跳跃的应用,只需一瞬便可从一层直达顶层——一百二十二层。
在这神经末梢传达指令的时间中,我们已经到达了研究院的核心——时空跳跃室。无数的人在忙碌着,无数的人在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将目光投向彼处。
我看看Sai,她说:“大家都在等你。”
工作人员将匣子中的数据拿去做最终合成,我和Sai来到院长室。院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理着平头,身高并不出众,给人精干之感。他指指房间左边靠墙的沙发,示意我坐下,Sai正欲离开,院长道:“你也坐下。”
我和她并坐在沙发上等待院长说话。
“粗略情况联系人大概已经对你说过了。这次时间轴偏移是人为因素引起的,我们初步估算是五日后的某个时间脉冲紊乱导致,所以……”
“我要去往未来?”
“没错。”院长投来满意的目光。
“但我要做什么?”
“五天后的联系人会给你说明。”
“五天后的我啊……感觉很奇怪哦。”Sai皱了皱眉头。
你醒来,觉得自己已经粉身碎骨了。
但事实上你没有,你用手触碰自己的关节,什么都没发生,没有疼痛,没有断裂,你完好无损。
你开始回忆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个男人来到这个场所,你认为他是来救你的,但他却把你推下深渊。
你抬头看看,发觉上方有许许多多的光点,也许是来救你的人,真正来救你的人,你大声呼叫,想引起上方的注意,但光线始终与地面平行,而没有一个光点垂直。
你喊得咽干舌燥,靠在岩壁上,眼中泛着空虚的光。
“哒……哒……哒……”脚步声,和上次推你下悬崖的脚步声一模一样的脚步声。脚步声再次来到你的面前,停止。
“很抱歉刚才推你下悬崖。”你觉得自己曾听过这声音。
“为什么?”你的声音因为刚才的喊叫而嘶哑。
“我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那就告诉我理由。”
“你是哪一天陷入这个地方的。”男子没有告诉你理由,而是转移了话题。
“十月十六日。”你无意在那个问题上纠缠,你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今天是十月九日。”
你一惊,不再说话。
“发生了什么,十月十六日那天?”
你尽力回想,但什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为什么在这里,一无所知——除了时间。
尽管在黑暗中,你看不到对方,也不知对方是否看得到你,你还是摇了摇头,“我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你引发了时间轴的偏移,这点偏移带来了不少麻烦。”声音停顿,“你在的时间层面是否有时光机器?”
你开动思维的列车,在寥寥无几的记忆中寻找可能派得上用场的信息,但一切都是null,不是empty,是null。
你再次摇头。
“难办啊!”那个声音道,“你先跟我走吧。”
于是在黑暗中,你循着男子的脚步声前进,抬头望去,头顶也是一片黑暗。
睁开眼睛的时候,我正站在家中的阳台上。我确认墙上的日期和时间——十月十五日九点十分,并确认自己的手脚都还在自己身上,走到客厅。
我环视房间,沙发,落地灯,电视柜,书柜和五天前的一模一样,书柜中的书都顺顺当当的摆在那。我注意到桌子上放着一张A4纸,便拿了起来。
上面的字体十分娟秀,我大致浏览了一遍,记下了纸的信息,就将纸扔进了碎纸机。
我走出家门,下楼的时候我开始考虑纸上的内容。
QUOTE:
你好:
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应刚从十月十日来。
我写这封信的时候发生了很多事,一言难尽。
读信后尽快下楼乘坐为你准备的Benz535,指纹钥匙已设定。
车会将你载至XX路XX号XX楼,我在1203室。
Sai
十月十六日
我进入汽车,一切都由电脑控制,自从我坐上车,汽车自顾自的发动,自顾自的加速减速,自顾自的在街上众多车辆间穿行。我打开副驾前的储物箱,里面什么也没有。我叹口气,突然想起信上的日期——我总将文字信息化为图像存储在脑袋中,这样便于可以随时迅速的调用,此时我脑海中便浮现着刚才A4纸的图像——十月十六日,为何我会在十月十五日接到十月十六日的信息?怎么看也不是因为粗心所致啊。
车自顾自的停在了XX楼前,楼不过是普通的楼房,大约七层,外墙的马赛克因岁月的冲刷已然脱落,Sai就住在这里?我想起自己的住所,竟有些惭愧。
楼层的编号十分奇特,一楼是33XX,二楼是21XX,三楼是12XX,何苦用这么不实用的编号方式呢?没有电梯,我只能步行上楼。
楼道反是表现出与外墙全然不同的干净整洁,光滑的大理石泛着华光,墙壁雪白,天花板也一丝不苟,没有半点灰尘。我找到1203室,按响门铃。
开门的当然是Sai,她今天将长发扎成了马尾,身着浅蓝色中袖搭配米白色长裤,我注意到她没穿鞋子,光着脚站在地板上。
“快请进。”她说道。发现我正犹豫着拖鞋,“不脱鞋也可以的。”
我最终还是脱了鞋(当初为什么要犹豫呢),走进她的屋子。
虽说是女孩子的屋子,但却异常的朴素,没有过多的装饰,家具清一色的黑,没有电视没有CD没有电话。
“发生什么了?”我问。
“我从明天来到今天,而我的任务就是让今天的我协助你完成时间轴的校正。”
“偏移的原因可知道了?”
“我固然已经知道,但是具体原因不能告诉你,因为这个原因是你的探寻得知,我只能告诉你接下来要去做什么。”
“今天的你又在哪?”
“已经回到六天前了。”十六日的Sai说。
我盯着十六日的Sai,想找出经过六天她身上发生的变化,很难说有,但也不是没有,至于变化了哪点,我还未看出。
Sai看我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她,便觉有些尴尬,低着头说道:“你跳过的这五天时间内你发生了许多的变化,这些变化先于你的认识而产生,很难判定这些变化的好坏,通过时间轴偏移校正的不仅仅是你曾经工作过的研究院,也不仅仅是你,还有……”她抬起头,注视着我的眼。“你眼前的我。”
“你要将一切都校正。”
我要将一切都校正。
你跟着只有声音的男子,不知走了多久。
你平静下来,呼吸开始平缓,你终于得以仔细观察周遭的环境。
这个场所十分的潮湿,你一开始认为这只是你身上的冷汗,但因为平静,你发现潮湿的不是你,而是这个场所。
你脚下的地面分外平整,而且柔软,脚踏上去犹如踩入不算太厚的海绵中一样,你伸手去摸岩壁,发现这个部位的墙壁异常光滑,不似天然形成的。
你沉默着,男子也沉默着,你沉默的走着,男子也沉默的走着。
“你记起什么没有?”经男子提醒,你才想起自己忘记了自己是谁。
“没有……”你摇头。
“为什么你总是一个劲的摇头?”
“不知道。”你还是摇头,你突然意识到这里如此黑暗,这个男人为什么知道你的动作。
你就此询问。
“唉,这些告诉你也没有什么意义吧。不过你既然可以引起时间轴的偏移,那定不是一般的人。”
男子就此打住,像是陷入沉思,你与他之间又只剩下脚步声。
“不扰原则。”脚步在这个场所回响,盖过了男子说话的声音。
“什么?”
“为避免扰乱固有时间而制定的原则,原则上你我并不认识,只是因为时空的纠纷而纠缠在一起,这样对在不同时间层面的你我来说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们便使用了一定的技术手段来避免这类问题的发生。”
“时间研究院。”你的脑海中一部分记忆开始变得有序,你揪出了一个词语。
“你怎么会……”男子的声音听来有些惊讶。
“我也许认识你。”
“但我不能认识你。”
“你的名字?”
“不扰原则。”
你知道不可能从面前的男子口中得到什么信息,便闭上了嘴。
“还要走多久?”你无法忍受长时间的沉默。
“就快要到出口了。”
“出口,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地方?”
“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来到这个地方的。”男子以沉重的口气道,连周围潮湿的空气也沉重起来,“但这里绝非人类创造。”
人类,你意识到你是人类,所以不可能是这里的创造者,你松了一口气。你想到并非行走在观念中,而是行走在确实的东西上面。
“到了。”男子的脚步声停止,你听到“吱呀呀”的类似开门的声音。
黑暗的场所霎时被强光笼罩,光明如一把刷子在一瞬间将墙壁刷得雪白。
你想要借着光明看清面前的人,但光线太强。
你只看到一个黑影。
Sai递给我一个药丸,“吃下这个。”她说。
“不扰原则?”我知道这个药丸的作用。
“对。”她笑道,“虽然很早就已经研发出来,但今天才派上用场。”
“我们从没见过吧?”我想起什么似的突然问道。
“至少在十月十日前,从未。”她肯定的说。
“哪怕是擦肩而过?”
“哪怕是擦肩而过。”
我不再言语,她说:“我已经搭好了时空桥,先将你送至研究院再由他们送你回六天前。”
“要做的事我已经告诉今天的我了。”她领我到屋内某个房间。
“这倒不违背‘不扰原则’。”我看到面前是一道由于空间链接而发出五彩光华的门。
我走进那门,听到身后她说话的声音。
“因为一切都已决定。”
睁开眼睛的时候,我正站在家中的阳台上——这是我今天第几次站在阳台上了?
我确认墙上的日期和时钟——十月九日二十三点十分,并确认自己的手脚都还在自己身上。之所以每次都确认身体部位是因为在以前的测试中有人因此将自己的手脚留在了另一空间。
我走进客厅。
桌上摆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绿茶,我——十月九日的——正趴在桌上睡觉,“我就这样睡了一晚?”这么想着,就进了卧室帮十月九日的我拿出毯子盖上。
去哪找Sai呢?我决定先去1203室。
为了不吵醒十月九日的我,我小心翼翼的走出屋子,又小心翼翼的关上了门。
下楼的时候我想起——为何总在这时想起——Sai说的话:一切都已决定。
这绝非随口说说,我有这样的自信,她是知道结果的人,不会说出无缘无故的话。
刚走出大门,就有人轻轻拍了一下我的左肩。
“Sai……”我顺势往左看去,竟然空无一人。
“死到临头还叨念着女人,可惜啊。”一个刺耳的男声从右耳传入。
我感到被什么蛰了一下,旋即昏死过去。
“我又何苦做这种事情呢。”
坐在Sai的车上,我满腹牢骚。
“这是你不得不做的,如果你不去做,现在的你就不具有出现在我身边的可能了。”
“我作为平行的我的存在又何尝不可?”
“以前我们是这样认为的,平行空间中发生的事情不会影响到其他空间的事情。”她咬咬嘴,“但是……并非如此。”
“也就是说那个我若在几天前死了那现在的我也不复存在?”
“就是这样。”
现在是十月九日二十三点十五分,我被从十月十三日叫回来去拯救行事不慎被不明人士绑架的十月十日的我。
车停在一栋大厦的门前,这栋大厦在黑夜中散发出迷人的乌金光泽,周围的夜空都因此变得更为夺目。
“你要在十五分钟内到大厦的顶层救出你自己。”Sai看着我。
我想说点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
我坐在一张铁椅上,椅子的造型并不十分奇特,但因为整个椅子都由铁制成,看不到一点舒适柔软。我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一高一瘦。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绑架你?”高高用刺耳的声音问道。
“因为你手上有十分重要的数据。”没等我开口,瘦瘦就回答了。
“数据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自从人类诞生,意识萌发,便开始在数据的海洋中不断追求……”
“打住。”高高拍了一下瘦瘦的头。
“打住。”瘦瘦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你们找错人了。”我明白了他们的意图,说道。
“不可能。”高高说。
“不可能。你作为研究院瞩目的对象诞生,就是为了计算而生,你若没有数据,那谁又有数据?你若……”
“打住。”高高又拍了一下瘦瘦的头。
“打住。”瘦瘦又点了点头。
“那我们应该找谁”?
“找十月九日的我。”
“十月九日的你?”
我并没有说话,那说话声又从何而来?我正欲寻找声音的来源,高高和瘦瘦就倒下了。
“十月十日的我,你好。”我怔怔的盯着那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的嘴。
“她在楼下等你。”说完这句话,那个我就从脚下开始消失。
我一阵眩晕。
你感到一阵眩晕。仿佛什么东西将你的意识与身体剥离开来,你知道自己仍然站在这柔软的地面上,但你的意识像是被大鸟飞速的牵扯去了什么地方,你以前体验过类似的感觉,但你想不起在哪体验过,你脑中的碎片因此而越发无序,眩晕笼罩了你,你全身心的投入到这种晕乎之感中。
在不久的将来你就会忘记这种感觉,正如近视之人在第一次戴上眼镜,感冒之人服用维他命C一样——当时的清晰与昏沉,兴奋与痛苦,无一不是让你在这一时间层面上记忆深刻。
但记忆也仅止于此,你会逐渐习惯,然后忘却,直至有一日这种感觉重新袭来,你陷入这种不可跳出的死循环中。
“滴~~~”程序终止。
回过神来,你看着前方的一片纯白。
你刚才还置身于黑暗中,现在却置身于光明里。你猛的转过身,想确认刚才走过的黑暗。
视觉上的欺骗让你觉得这里曾经有过黑暗,但你随后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了那个场所。
“我置于白色中。”你自言自语道。
你眯起眼睛,白色的范围随之缩小,这个场所纯净得没有一点杂质,你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也是纯白色。
“我置身于白色之中。”你再次自言自语。
像是得到了神谕,你伏下身,膝盖触及到地上的白。
你张开双手,仰头说道:
“我置身于白色之中。”
你置身于白色之中。
白色的空间从某处发生了变化,也许只是一小点黑暗的入侵,无数的黑色细纹爬上白色的层面,你默默注视着眼前的一小块区域,它是最快被黑暗入侵的,一切的发生都只在顷刻。黑暗不是粉刷光明,而是轰杀光明。
只消一刻,你又重置于黑暗当中。
“出口到了。”是那个男子的声音。
你睁开双眼,无数光明涌入你的眼睛。
“Sai……”你并不是在叫那个男子,而是在叫他周围的光明。
记忆的碎片开始迅速的拼接,你头疼欲裂,弓下身子捂住头,“咔嚓,咔嚓”,像什么东西正在蚕食你的大脑。
你记起了为什么会在这里,忆起了自己是谁。
你猛地抬起头。
此刻的你,不再是你。
我本应在十月十日才认识Sai,但现在是十月九日,我正坐在她的车上。
“见到几天后得自己有什么感想?”Sai嫣然一笑。
我沉默不语,不是我不想回答,而是我有种被欺骗的不快感,我什么都不知道,而她什么都知道却不与我说。
“从前父母都会教育我们应该这样做,不应该那样做。”她注视着前方的道路,“而我们从来都不以为然,‘凭什么不能这样做呢’,大概都是这样的想法。”她避过迎面驶来的卡车,继续说道,“到头来,我们什么也没有听进去,而父母终究是老了,不再说话了,也就再也没有人给我们这样那样的指示了。”
“所以,”她转过头,“既然你选择了这条路,就得自己去找答案。”
我摇摇头;“可我不是自愿的。”
“但终究是你的选择吧。”她咬着下唇沉吟片刻,“你不能回避。”
“只有面对?”
“只有面对。”
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过的这是哪门子莫名其妙的人生。
建筑的楼层越来越少,我知道我就到前往晶塔前的裂缝了。
“一直有一个疑问,”我说道,“既然我现在在十月九日,又何苦先到十五日去见十六日的你呢?”
“因为十月十日的你们还不了解问题的起始点,时间的偏移固然发生在十五日,但原因和引发者都不明了。你还记得十六日的我的信?”
“记得。”我脑海中浮现出信的图像,“那……你也是可已经受时空转移之人,为何不让你去解决……”
“因为其中有非你不可的原由。”
“你们就知道这么说,一点解释都没有。”我无奈的摇摇头。
“到了。”车速减慢,晶塔就在眼前。
十月九日的晶塔,在夜色中静静的呼吸。塔不像是死物,而是活生生的活物,随着什么节奏缓缓的呼吸。
晶塔可以说是十足的黑,和周围天空的黑浑然一体,彻头彻尾的黑。
“还有五分钟偏移就会开始。”Sai看了看车上的时钟,二十三点五十五,“裂缝约二十五米宽,两公里深,你吃的药丸可以让你在黑暗中看清一切,但违背原则的人你将看不清其面庞。”
“如果我从道路上跌下去会怎么样?”
“什么都不会发生,因为那个空间并非人类创造。”她眼中突然浮现出缥缈的神色,“对了,若在道路上遇到什么,一定要将其推下深渊而后你也随之跳下。”
“这是整件事情的关键。”她的眼神恢复清澈。
我走下车,站在夜幕下。
仔细看看,还是可以看见空中稀疏的星光,但黑色往往遮住了白,眼前只剩下墨泼过的痕迹。
天地突然震颤起来,我注意到天空出现了一个约有半个天幕大小的漩涡,漩涡将云层撕扯扭曲,竟活生生的打开了一道星辰闪烁之窗。从那个窗口中,一个巨大的黑块从天而降,硬生生的插进我面前的土地中,“轰隆隆~”巨大的轰鸣令人一阵窒息。
我面前赫然出现了那条巨大的裂缝。
我一个纵身,跳入了裂缝中。
你的意识中突然浮现这一旋律,旋律在你的脑海中盘旋,挥之不去。
你并不清楚旋律的来由,你只是接受了它在你脑海中浮现这一过程,旋律不从任何地方来,也不会去向何方。
你哼出了这段旋律,你感觉一切都随着旋律起伏。
意识的变化引起了实质的变化,你闭上双眼。
旋律的起伏越发激烈,场景也随之变换,在旋律激烈的起伏中,山川河流形而上学的出现,火山海啸摧枯拉朽,你在脑海中浮现这一幅幅无尽黑暗的画面。
旋律戛然而止,你与男子面对面站着。
“我做这一切的意义何在。”你出声询问。
男子只是一个黑影,一个你自身的投射,我们称之为——影子。
“我生来就被强迫做这样那样的事情,意义何在。”声调提高。
场景是一成不变的光明,这是什么东西的壁垒,你清楚地知道,因为你记忆的碎片早已排序完毕。
“我出现在这里。”
你出现在这里。
“我在这里。”
你在这里。
这是最重要的,你找到自己在戏院中的位置,缓缓坐下,让时间的流逝随你而动,你坐定了,等待好戏开场。
于是帷幕拉开,演员上场,音乐响起,好戏上演。
你和你的影子并肩坐着。时间流逝,好戏落幕,你站起,影子也站起。
场景又回归光明,你又和影子面对面站着。
“你明白了?”影子发出声响。
“我明白了。”你做出回应。
“一切?”
“一切……”这最后的声响被无限的延长,至宇宙毁灭新的宇宙的诞生,时间的度量在此没有任何的意义。
影子“唰”的破碎,碎成无数细小的颗粒,冲向场景中的光明,转瞬湮灭。
你看到那个男子的面庞。
“你好。”你说。
“我。”
Sai
2006-12-12